难道二叔把自己……嫁给李世安了？又或者，难道李世安看到病重的自己，就此情根深种了不成？
奉书默默在脑海里抹掉了这种可能性。那时候，自己病得几乎就是一具骷髅，除了杜浒，只怕没有第二个男人能爱起来。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。
当然还有第三个可能。关心她的另有其人。这信，是给那第三个人看的。
他还活着。
她抛下笔，为自己的推理而得意的笑。她一边笑，一边呜呜的哭。
文璧、李世安、杜浒，三个人，两个阵营，似乎达成了某种奇怪的默契。
眼下只差最后一个问题没有答案了。奉书宣称自己头晕，睡了一个下午，起来吃了药，又吃了些东西，等到天黑，便打发丫环们去睡。
时光似乎重演了。当年的她，住在惠州二叔府上，也曾玩过这个花样，在某个月黑风高之夜，翻出自己的小院子，开始了她一生中最为重大的一次冒险。
而现在，冒险变得容易多了。以她的身手，虽然只恢复了两三成，但也足以躲过所有人的眼睛和耳朵。她潜到文璧的书房。早些时候，她曾注意到桌子上铺着一大摞书信。
借着月光，找到了李世安最近的一封来信。信上的封皮和落款标明这是一封私信。封口已经被拆开了。里面只有一张纸，草草写着两段话。奉书看了这两段话，就什么都明白了。
李世安的用辞十分客气，但话语中透着焦急。他说，牢里监押的战犯十分硬气，不看到信，就一句话也不肯吐露，几次用刑，都奈何他不得。
但李世安又迫切地需要“战犯”口中的情报。不将自己的父亲入土归乡，他便一日内心不安。朝廷已经在催促，要求将“战犯”押解进京。李世安实在是左右为难，因此敦请文璧尽快拿到文小姐的手书信件。
奉书小心翼翼地把信纸放回去，信封摆回原处，倚在墙角，仰着脸，不让泪淌出来。
这样一个孤注一掷的法子，也只有他才能想得出来，也只有他才有这个勇气去搏一回吧。
她几乎可以看到当时的情境了。杜浒万念俱灰之间，突然看到沾了李恒的血的那本医书，就立刻想到了这一切。然后，带着弥留的自己，赶到不远处的南昌府，直接找到李世安的府衙，亮出血书，宣称李恒死在他的手上。
李世安会是什么反应？他自然认得他父亲的遗物。他大约会立刻将杜浒逮捕监押，细细的审问。杜浒坦然受缚。他曾听奉书讲过不少越南的见闻，自然可以把杀李恒的过程还原得天衣无缝。
李世安大约会奇怪，问他为什么会自投罗网。李恒已经被追封为滕国公，杀害他的凶手，自然是会递解京师，是剐是磔，由皇帝定夺。
况且李世安的心里必然会有一个很大的遗憾。自己的父亲战死沙场，没能马革裹尸还，而是被留在了那片瘴气弥漫、敌视他的土地上。作为一个从小受着儒家教育长大的读书人，他会尽一切努力，找回父亲的尸首，埋葬在合适的地方。
在杜浒编造的故事里，他成了唯一一个知道李恒埋骨之地的人。李世安要想迎回父亲的尸骨，非得从杜浒口中审到这个情报不可。
可以想象他都用了什么方法，但却一次次的失败了。这时候，杜浒会提出条件，说明身边姑娘的身份，让李世安动用家传的医书，将她医好——若是她得救，他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，要杀要剐随意。若是她不治，那么就别想让他再开口。
李世安同意了。毕竟是李恒的儿子，党项人的后代，血液里定然还有着豪杰的气魄。一个官，一个叛，达成了奇异的江湖契约。
一个药方的事，对别人来说也许是不传之秘，但用它来换李恒的葬处，李世安不会犹豫。再说，这实在是送上门的一桩无本买卖。就算奉书没有得救，就算杜浒到死也没吐露李恒的葬身之地，他也平白捕获了一个重要战犯，献给朝廷，便是大功一件。
再者，文璧因此欠下他这么大的人情，官场之上，对他有利无害。
于是奉书身上背负的那些通缉令被暂时忘记了，她变成了一个亟需救治的病人。先是在李世安府上，然后又被送到了文璧这里，将养了一个月。这一个月里，若说有一个人度日如年，那一定是李世安。
一方面，朝廷催促他递解战犯；另一方面，奉书的手信还没到，手段用尽，战犯死不开口，得不到关于李恒葬身之处的讯息。
所以才有了那几次三番的催促。催促奉书写信报平安。只要她写了，只要有一个字传到李世安手上，杜浒便必须践约，履行承诺。
可他哪知道李恒真正葬在何处啊。奉书只是语焉不详的和他说过一个大概。但杜浒从未去过越南，更不了解那里的地形地貌，到时候真相大白、李世安发觉自己被愚弄之日，就是杜浒的苦刑结束之时。
而到那时，奉书恢复健康，以她的本事，李世安再想把她抓捕归案，也不是件容易的事。这一点，他信得过她。
他用自己的命，打了一场必输的赌，换回了她一点点生的希望。
天底下恐怕再没有比这更亏本的买卖。
他知道大约再也见不到她了。对李世安，对文璧，都没有称她为妻，而是继续称作姑娘。给她散了头发，去了嫁衣，留下了一条平坦无忧的后路。
奉书将嘴唇咬出血，尝到淡淡的咸味，像他的汗。说好的永远不离开我，说好的下辈子再见，现在却还把我当小孩子哄！
腿脚发颤，有些站不住了。她挣扎着翻出院墙，轻轻回到自己的院子里。房门大敞，灯火通明。
文璧的脸色难看得吓人，一招手，吩咐几个健壮的婆子：“果然是女生外向，眼里没有法度了！把小姐看好，莫要让她再乱跑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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